抬头低头的功夫,两刻钟飞逝而过,晨雾弥漫,天色已然大亮。
苏翊带着三万征北军,连昏达曙,枕戈达旦,终于在最后一道堤坝溃败之前,完成了这史无前例的宏伟工事。
沟渠两边,赤玄双色的征北军旗,迎厉风暴雨而飘扬,乌压压的鳞甲一字排开,高呼征北团魂。哪怕是虚劳了一夜,也丝毫未见萎靡之相。
更别提苏翊,连轴转了三日,脸上竟也找不出半点疲惫不堪之色。向着东侧,翘首以望,就等着洪流灌入,彻底端平了这临头大祸。
“从前你总说小看了我,如今,怕是要换成我小看了你了。”
苏翊身后半丈,突然响起清灵空嗓,顷刻后,一柄硕大的油纸伞置于苏翊头顶,帮他抵挡住了狂泻的邪风急骤。
而苏翊似乎早就是闻见身后有来人,毫无异色的向后方斜瞥一眼,继而又朝东方望去。
“哼,你从来自视甚高,能看的上谁。能获此殊荣,实感荣幸啊。”
“瞧瞧你这张破嘴,好不容易实心夸你一句,反倒恩将仇报,来噎我。早知如此,我便在你征北军中好吃懒做,随便你那些亲兵死活,都与我无关。”
陆鹤川还是穿着苏翊那身牙白的锦袍,只不过脚上的锦靴,固发的簪子,腰间的玉佩都换成了新的。寡白的俊颜血色全无,眼角下的部位一片乌青。
苏翊余光扫去一眼,捕捉到了这些细节,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吐出关怀的半个字。
别扭的咂咂嘴嘴,又回怼道,“你眼下就指着我这些亲兵助你成事呢,没了这些人手镇在这儿,你真当你那两句刚柔并济,能唬得了冯唐那个老奸巨猾?”
“事到如今,上不上钩,已经由不得他了。眼下,我将后路堵死,唯恐他见不到生机,反扑的厉害,以命相搏。正是火急火燎之时,再惹出什么别的麻烦。”
苏翊转颈侧望,像是闻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盯看着陆鹤川,眼睛一眨也不眨。
“竟然还有你鹤川公子搞不定的角色,啧啧,想想我先前在他手下吃的瘪,突然不觉得冤了。”
“我是人,又不是神。能算的准人心起伏,却不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否则,怎会前前后后在你身上栽了那么些个跟头。
现下,我又为你遮风挡雨,解决了这等大麻烦,你却还要来编排我,真是世风日下,比屋可诛。”
陆鹤川抖抖袖子,作势就要撤走打在苏翊头顶上的油纸伞。
“诶诶诶,你这身子不见好,脾气倒见长,从前也没见你这般计较,连句话都说不得。”苏翊速即住了嘴,起手握住了伞柄,不容陆鹤川撤回。左右环看,见四下再无人靠近,低了低音色,变了话锋。
“冯唐那边,可有了什么动静。”
“雷义早前暗地里,为冯唐豢养了一批死士,人数虽不多,但在这个地界上要做些什么为人不齿的勾当,是绰绰有余。
昨日他们忙于撤离,无暇顾及此事,多半在今日或明日会出手,奕戎派人盯着呢,跑不了。”
陆鹤川回想着奕戎递来的消息,眉头骤然一紧,“只是他向雷义要了一千精锐,遣了向北而行,眼下还不清楚究竟是何意。”
“向北?”苏翊同样狐疑的拧起眉,“北边并无灾乱,冯唐派出一队精锐出动,莫不是要向洛京求援?”
苏翊还未来的及细想,即刻便听见陆鹤川将他的这个念头给否决了去。
“眼下陆傕钧刚喘了口气,自身还难保,怎么可能分出精力来趟这汪浑水。再者,以他先前在汇贤居的装样,势必是要在禁中的眼皮子底下多摇尾乞怜些时日,不可能就为了这三花俩枣,再度犯险。
而且,即便是冯唐有意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洛京,也无需这么大费周章的出动一千人马。引人注目不说,还容易失了先机,让咱们觉察。除非,他是另有目的,咱们并无知情。”
苏翊微点下颌,深谙陆鹤川所说一点没错,“可睦州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出点什么事,能瞒的过谁。一会我把刘旭喊来问问,兴许他们比肩为邻,会知道点什么。”
“嗯。”
陆鹤川认同轻应,刚想稍抬薄唇,再说些什么,猛然间,朝东方向又传来一声巨响。
两人慌忙移目,翘首眺望。只见浓白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堤坝,轰然倒塌,荡起团团飞尘,引得林中躲雨的鸟儿惊乍。
再一眨眼,汹涌澎湃的洪流腾跃而出,朝着此处湍急灌注。
“全军听令,列阵退守!”
耀眼的黄白令旗在洪渠两岸有规律的挥摆,三万征北军将士听令而从,人挨人的退守到十丈外,左右手臂交缠,股膝相贴,形成一道道敦实坚挺的人墙。
苏翊亦是迅速扣住了陆鹤川的手腕,两人互相为障,一起纵身,离开了即将被洪流染指的危险之地。
刚刚落地在阵列前站稳,正前方的沟渠中,洪水欢腾肆虐而过,沿着沟渠蜿蜒的方向,一泻千里,奔腾无碍。
饶是苏翊见惯了宏达恢宏场面的行伍之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无暇发声。
直到气势如虹的洪流,在营区所在的凹陷盆地里歇了劲儿,水流趋缓了许多,才慢慢转醒,抒发了感慨万千。
“幸好咱们应对及时,修了这泄洪的沟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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