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睡了一晚,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前一刻还是和朋友们笑闹的青春年华，下一刻便满头灰发的在病房中醒来，一时有种庄周晓梦迷蝴蝶的错觉。
“你醒了？”
朱智思绪飘散, 听到有人说话后一惊，用手撑起上身一看，这房间里还坐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 是龙行雨。朱智靠回床上，没说话。
龙行雨站起身, 背着手走到窗台前, 晨光中, 他像个从古书中走下来的智者。
“你见过程锦了吧, 他是九歌的儿子，我比你前一天见到他。”
朱智道：“他身边那个人是谁？”
“我们有很久没见了，这还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我说话。”龙行雨捋了把胡须，“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程锦的同事吧，或许他之于程锦如同程振之于九歌，当年我们觉得没人配得上九歌, 但实际上程振对她很好。”
朱智低声冷笑：“对, 程振说会好好照顾她, 结果却让她陪着他一起死了。”
龙行雨道：“或者是他陪着她死了。”
朱智没再继续龙九歌的话题：“程锦身边那个人很邪气, 不知道那种人怎么能当警察。”
他隐约记得昨天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
龙行雨轻轻摇头：“他不是警察。”
“你又知道了？”朱智年轻时很崇拜龙行雨, 他不但是他眼中最好的古董鉴赏家, 也是最见多识广的人，他一直认为龙行雨看事情比其他人看得清楚。
龙行雨转过身，逆光站在窗前。
“我比你多活了快30年，知道得多些也不算什么。杨思觅，程锦身边的那个人叫杨思觅，他怎么着你了？”
“没怎么着。”当然有，朱智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说了，这也是今天他会和龙行雨说话的原因，他输了，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今天之后，怕是再没有和龙行雨说话的机会了。
龙行雨看了眼朱智，换了个话题：“九思是个痴人，他做那些东西倒不是为了钱，只是想证明他有这个能力——有能力骗倒世人。”
朱智道：“生为你儿子，会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是正常的。”
谁会想一辈子顶着老子的名声生活？
龙行雨道：“在我看来，你们都很出色……”
朱智打断他：“我们？”
龙行雨的声音很平静：“你们。九思和九问是喜欢古董这一行，你和九歌是在这一行有天赋，可惜你们都不愿意做这一行。”
朱智冷笑：“对，由于某些你心知肚明的原因。”
龙行雨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就是想和你说清楚这事，你一直在为你爸的死怪我？”
朱智咬牙，他一直想要答案，但龙行雨从不解释，他想负气说自己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最终他只是恨声道：“或许不该怪你，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看着他走上那条路？”
龙行雨道：“他已经走上那条路后我才知道，很可惜，你龙伯伯并不是如你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知。”
他叹息着道：“我没有举报他，但我劝了他收手，他也答应了。最后会出事是因为他曾送过一尊卧佛给一个官员，那个官员把它拿给内行人看了，然后就被人知道了它本该是珍宝坊文物局的文物。”
朱智愣了好一会儿，他怨恨龙行雨没有阻止他父亲走上盗卖文物的那条路，也怀疑是龙行雨举报了他父亲导致他被判了死刑，但他从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个缘故。
“那个官员是谁？”
龙行雨说了个李姓的人名，此人在朱智的父亲朱怀元死后两年也因贪污罪被判处了死刑。
朱智道：“你从没想过你应该告诉我真相？”
龙行雨道：“有什么好说的？愤怒让人成长，我看你这些年过得很好。”
过得好？不过是表面光鲜，内里腐烂……朱智抹了把脸，他倒希望这些年只是南柯一梦。
“你也没对九歌解释过？你就那么让她走了？”
“她是我女儿，她要走，我不会去求她留下来。”
“我小时候觉得你这种行为很洒脱，现在才发现你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非常残忍。”朱智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像个重病病人，他讥讽地笑了几声，道，“既然这么多年你都没说，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大发善心地告诉我这些事？为了龙九思？”
龙行雨道：“为了程锦，这事本该在你们这一辈了结，没必要再牵扯到程锦这一辈人。”
他自我调侃道：“我老了，没法再继续残忍下去了。”
朱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陷害龙九思，就是为了让你难受，很明显我挑错了对象，你根本没有心。”
“不，你成功了，我很难受。”龙行雨有点惋惜地道，“你不该用两败俱伤的办法。”
朱智扬起嘴角，这次真带了几分笑意：“你是要教我该怎么做？”
“随便聊聊。”龙行雨道，“九思不是个精明的人，他的把柄多得是，你要是想对付他，完全可以做到不弄脏自己的手。”
朱智道：“你是不是做过这种事情？”
龙行雨慢悠悠地抚着胡须，沉默不语。因为有些事情不能说。龙行雨往门的方向走去，开门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我从没对你们做过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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