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的棺木，在耽搁了四天之后，终于在诸位乡邻的帮助下，出了柳家的大门。
因死者遗体已经在家里摆放多日，加之并非寒冬天气，难免有异味。
所以在柳夫人的棺材周围，都用新鲜艾草铺陈，用来掩盖异味。
柳承业抱着火盆，走在棺木前面引路，柳万钧被邻居背着，也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
因是枉死，乡邻们有所忌讳，所以来的人并不多，每家只出了一个人过来，送葬队伍勉强没有那么难看，走到前门大街的时候，又上来几个人换着抬棺材。
宋栖梧一路旁观，只觉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柳夫人这一番驾鹤西去，或许真的如那位郎中所说，是享福了也未可知。
说话间，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宋栖梧还以为是谁过来捣乱，抬头去看，瞬间愣住了。
前面有大批的学子手举条幅，在大街上游行，嘴里高喊。
“抗议华北独立。”
“中国领土不可侵犯！”
“还我中国主权！”
宋栖梧这才明白，让这群学生走上街头的，是因为前几个月的察哈尔事件。
5月 日本帝国主义开始在华北制造事端，向国民党政府提出对华北统治权的要求。7月，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与国民党华北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达成协议，攫取了中国的河北、察哈尔两省的大部分主权。
？1935年9月24日，侵华的日本驻屯军新任司令官多田骏少将就华北问题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谈话。多田强调：“逐渐使华北明朗化，这是形成日满华共存的基础。”同时宣布了三条要则：“(1)把反满抗日分子彻底地驱逐出华北；(2)华北经济圈独立(要救济华北的民众，只有使华北财政脱离南京政府的管辖)；(3)通过华北五省的军事合作，防止赤化。”多田上述声明在报纸刊出之后，舆论界立即哗然，中国政府亦提出了抗议。
然而抗议也仅仅只是抗议而已，即使内蒙的食盐生意对北方垄断，即使日本大量的从中国东北掠夺各种资源，国民政府面对日方这样的威胁，仍旧没有丝毫动武反抗的迹象。
至于原因……稍微懂点时事的，恐怕都心里清楚。
委员长将中央军调去云贵川攻打红军，顺便想要拿回云贵川各地的主控制权。
他一心都扑在了国内的军事主权上，甚至不惜亲自前去四川督战，可怜其重视程度。
整个华北守备空虚，面对日军侵略的脚步，他根本无力阻挡。
大批大批的军人，被调往四周追击匪寇，如今，连学校里的学生都看不过去了，纷纷走上街头请愿，抗议政府的不作为。
宋栖梧有意的看向沈朔言，后者果然是一脸的复杂，身为军人，面对学生们这样的情况，其实比当面打他们耳光更响亮吧。
游行队伍人数不少，柳承业他们都让了让路，那群学生也没有那么激动，都避开了冲撞亡灵。
学生们渐渐远去，看样子像是往政府办公地方去了，众人抬起棺材继续前进，有人叹然。
“这群孩子是读书读傻了，人家当兵的都不管，他们一没钱二没枪的，就凭着吆喝两声，那些当官的就能听他们的？
一群瓜儿子哟……。”
“老伯这话说差了，他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即使这样做，不能改变当局者的做法，也有可能唤醒更多沉睡的思想。
积少成多，日后国家的兴盛，怎会没有他们的功劳。”
那老伯没料到宋栖梧会出声，想要反驳回去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干瘪的蹦了一句。
“书生无用啊！这年头，有枪有权，就能站得稳，学十年书，还不如早早地去当兵，也算是为国家尽力了。”
宋栖梧默然，这的确是中国目前的现状，她无法反驳。
柳夫人终归没有葬在柳家的义地，宋栖梧托人在栖霞寺不远的山地给她寻了处墓地，背山靠水，远远的能看见柳家的茶园，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柳承业执意要还墓地的钱，宋栖梧怕他太累，答应她可来宋家茶庄当帮工，用来抵债，柳承业方才安心。
埋葬完毕，众人都一一离去，柳万钧拒绝了乡邻的帮扶，独自坐在坟旁嚎啕大哭。
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片青绿，柳承业也很沉默的立在一旁。
宋栖梧心里明白，那里，恐怕就是柳家经营了几代的茶叶产地了，祖宗家业，败在了自己的手里，宋栖梧很能理解柳万钧的自责。
沈朔言从刚刚在路上开始，一直都是默不吭声，这里就只有他一个大男人，宋栖梧跑了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
“心里还不舒服呢！”
和沈朔言认识了这么久，她大概也有些明白沈朔言的心思走向了。
一个军人，在面对国仇家恨的时候，有时甚至还不如一群学生来的畅意。
“这会该感激我了吧？要不是我让你换衣服，就凭你那一身美式军装，刚刚都能被那群少年打个半死，你信不信。”
都是年轻力壮，做事冲动的小伙子，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没出发火，碰见沈朔言，那还不等于是看见了枪靶子。
“我身为军人，却有着大把空闲的时间，你不觉得好奇吗？”
沈朔言从口袋里掏出烟，侧过脸点上，烟圈将他隔在了迷雾中。
“我隶属于第一集团军肖岳将军旗下，此番调去云贵川一个师的兵力，就是肖岳将军旗下的军人，主帅不在，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战争计划。
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同样也是一种无奈。”
沈朔言将烟卷夹在手指中间，袅袅青烟从他指尖升起，又消散在空中。
他眼含无奈，愁眉不展。
“即使我们有心报国，上面没有命令，我们也只能枕戈待命。
国人骂我们是吃干饭的，其实……我们比任何人，都想上战场，想去杀光侵略者，护住我们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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