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交易
累么？怕么？悔么？
金明微暗暗问自己，她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累，怕，或者悔。
但她能感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累，怕，或者悔”之后，还在滚烫而有力的跳动着。
这才是她那把无形的杀敌刀。
人不死，刀不冷，她的锋刃永远雪亮，指向落子无悔的前方。
快绿馆，金明微走后，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风波。
热水房的下水道堵了，据说不知道是谁扔了小碟子进去，奴仆和小倌们都没好气的骂，谁这么没道德。
热水房水漫金山，馆里乱成一片，小倌们点头哈腰的道歉，请今晚的贵客暂时离场，来疏通的杂工正往这边赶，贵客们忙着穿衣，万一谁绿了就不好了。
小紫本来怒气冲冲的，想找那个婢女算账，视线里却全是乱哄哄的人群，想找个管事来问问，结果管事忙着疏散贵客，维持馆内秩序，无暇顾及什么婢女了。
“谁这么没道德……咦？”小紫正要跟着骂，结果话头一滞，他余光瞥到地上几片猪皮，好像是那个婢女掉出来的。
他捡起猪皮，端详了良久，眸底一寸寸变得深沉，哪里还有刚刚媚眼如丝的模样。
今晚的快绿馆灯火通明，嘈杂混乱，故某道人影从后门走出时，并无人注意。
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秦淮艳冶的夜色里，两个时辰后，他停在了某幢宅子前，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一路无人拦他，宅子里芳草嘉树，月影扶疏，安静得只听见园子里养的鹤，在扑棱翅膀。
但若是眼尖的，能发现夜色里有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出鞘的匕首，都锁定了他，这宅子里竟是密密麻麻的暗哨，让每个进来的人，都像走进了地狱。
他在夜色里穿行，没有点灯，没有停顿，最后进入某间寝居，跪在了珍珠红帘后。
“主子，您的猜想没错，陶见贤早就和汴都官场勾结，费尽心思的要调到汴都来，告御状的那伙百姓，是他的投名状罢了。还有陶见贤和霍如沁见面了，还让霍如沁窃听了汴都官场的秘密，估计也是一种施压：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今儿就没法干干净净的走出这门……但后面因为下水道堵了，馆里闹起来，属下就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了。”
红帘掀开一线，从里面伸出一只翡翠嘴儿的水烟管。
他熟练的从寝居某处找来烟丝和火折，翘起纤细的指尖两根，捻了丝儿，给水烟管装上，又凑近前去点火，墨发垂下来，在猝然亮起的火光里，拂过他黑宝石般的寒眸。
水烟管伸进去，红帘里传来满意的叹：“小紫，果然只有你是懂这口的，最得我心。”
“主子谬赞，不过是小紫自己也好这口罢了。”小紫重新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伏跪。
“当过小倌的人，十有八九都离不开这管儿……”帘里的声音缥缈，散在飘出来的烟气里。
“主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小紫噙了担忧，轻道，“属下敢问是何故，扰了主子心绪？属下愿为主子分忧。”
帘里的主子轻笑：“陶见贤要搞大事了，难办啊，而且霍如沁？估计是这件大事，陶见贤需要宇文泉的帮助，所以约霍如沁见面，谈谈交易条件。”
小紫想了想：“交易？宇文泉如今最想要的，不就是金氏的命么。只是上次下毒的计划失败，不知道这次，宇文泉和陶见贤合作，又有胜算几分。”
他脑海里划过那几片猪皮，但迟疑几番，并未把疑似看到金氏的事说出来。
官场里的规则：给主子汇报的消息，只能是确认的。
因为如果是疑似，不会查清楚了再来？不然雇你是干什么的？
帘里的主子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知道上次阿观带着宇文泉，给我献了金齑玉鲙？这是阿观让我提携他哩！也不知道阿观看上宇文泉哪点了，估计如果这次再失败，就该我还金齑玉鲙的人情，保宇文泉一命了。”
小紫看了眼珍珠红帘，若有所思：“主子，其实为什么您不出手呢？只是让羽林卫监视各级官吏，向您汇报动向。您既然想要金氏的命，您若出手，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么？您何必交给丞相，丞相再交给宇文泉，层层叠叠的，倒横生变故了。”
帘子挑开，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斜长凤目，水烟管的烟气里，噙了比女子还潋滟的波澜：“小紫，你没看到不仅是我，连阿观也只是交给宇文泉，自己并无出手么？”
“因为丞相公务繁忙？”小紫下意识回答。
凤目一翘，笑意如三春的桃花漾开来，那人道：“因为如今的金氏，还不配。我们身份重大，一旦出手，各方皆知，江东三大营那边，首先就得正面对上。就像快绿馆，什么级别的客官，配什么级别的小倌接待，这也是官场正反双方的默契。当然，如果金氏能一级级走上来，我们终有一天，会和她狭路相逢。”
小紫恍然。
想起自己还是羽林卫见习的时候，去丞相府办事，是扫院子的奴仆出来接待他的，等他成了羽林卫三等卫尉，是护院出来接待的，成了二等卫尉，是管家，成了一等卫尉，才是丞相的亲信。
不能说是丞相看人下菜碟，只能说这是官场的规矩，你几斤几两，对方就出几斤几两。
“快绿馆的事就先这样吧，如今的重中之重，还是迎天书。天书走到哪儿了？”那人正色问。
“快到汴都了。”小紫恭敬回答。
那人叹了口气，凤目罕见的露出倦怠：“汴都有金陵魏氏，肯定要大办的，接下来的各路牛鬼蛇神，估计都要齐聚汴都了……”
水烟管烟气如雾，咕咕咚咚的水声和玉漏声，在夜色里淌开来，月上中天，已是丑时三刻。
霍如沁从快绿馆出来，夜色里一辆马车，候她许久了。
她上车，向走出来送她的陶见贤点了点头，便放下帘子，驶入了黑暗里，马车再停下时，是一幢宅子，她来到书房，看到这个点儿了还在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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