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门庭若市的医馆已经化为焦土，她脑子一片空白，放下药篓子便冲了进去。
焦黑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她甚至忘记了流泪，只不甘心地一个直到她在后院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刘氏终于痛哭出声。
母亲苟延残喘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她回来。
没有哭，没有怨恕，母亲只要她换个身份，好好活着，千叮万嘱不必报仇。
她那时年纪尚小，哪里听得进这些话，脑中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一闪而过，她便直接问出了口。
她说，是他吗？他求书不成，恼羞成怒，是不是？
母亲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咽气前，嘴里始终是那两句话，别寻仇，好好活着，改名换姓，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似乎是怕她做傻事，母亲无奈地说，那人的身份你惹不起，若要我与你父亲泉下心安，你便听了这一句吧，快走！
刘氏没有办法，回头茫然地看着满目疮痍，最终抹了把脸，跑了。
她是运气好的，不曾遇上什么坏人，只是肚子饿得厉害，心思又重，途径唐府便昏了过去。
唐家太爷那时候还在，着人将她抬进了家门，一直照料到她恢复神智。
太爷瞧着这姑娘水灵灵的，又识字，便问她可愿留下。
彼时她无处可去，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又沿用了母亲的姓氏，点头应下了。
后来的一切便像是命中注定，太爷喜欢她，就做主嫁给了独子唐子儒，从那之后，她便安安稳稳定下心来，努力不再去想过去了。
这么多年，刘氏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自己的身世，只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
她遵循亡母遗愿，虽舍不得这一身医术，却从不轻易显露于人前，战战兢兢过了二十余年。
也是唐柔儿大了，她才能有这个功夫掬饬从前这般，所以，她同程若霏解释，若她执意要出去开医馆悬壶济世，唐子儒未必不松口，可她有所顾忌，这才是最关键的症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程若霏安静地听她说完，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刘氏笑得很温柔，“我虽久居内室，却也不是全然不懂外头的状况。你同王爷既肯相信我，我也愿拿出诚意来推心置腹。说来也是奇怪．”
刘氏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程若霏的头，“自你投湖醒来之后，我便总觉得你变了，从你上回细心将柔儿安置好再来兴师问罪，我对你总而言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今日得以宣泄，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程若霏垂眸轻笑，随即伸手随意地掀开帘子向外头张望，等回了唐府，她不由分说同刘氏一同去了主院。
关门的一瞬，程若霏很是郑重地朝着刘氏跪下了。
刘氏被她地举动吓得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忙又上前要扶着她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
程若霏坚持要跪着，“主母你先坐，等您回答完我两个问题，我再起身不迟。”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必如此——＂
“主母，您父亲当年，可是名唤盛丰。”
刘氏这下是彻底惊了，“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那您父亲救的那两位，其中一个可是偏爱穿白衣，后来伤好之后，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来接的？”
刘氏“腾”地站了起来，嘴唇剧烈抖动着，指着程若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闭了闭眼，程若霏深呼吸，继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却挂上了安心的笑容。
从刘氏说出她姓盛，家父是当年的医仙开始，程若霏便将这段尘封的记忆打开了。
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巧，盛丰当年救的人，其中一个，便是程若霏的父皇。
彼时朝堂不稳，他父皇和一位故人双双被暗杀，幸而得医仙所救，带回医馆悉心疗养。
父皇爱看兵书，故人爱看医书这些都能对的上。
彼时母妃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因着不放心她父皇，硬是不顾众人阻拦前来探视，父皇亦不放心她一个人，好在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同盛丰道谢后告辞了。
她听父皇说过，他怕牵连盛家，一直没有正式给予赏赐，想等时局安定再行封赏。
但他没有想到，不过是半年的光景，他派人去看见的，已然是一片废墟。
曾经的医仙满门据说是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
父皇懊恼了良久，着人将那堆森森的白骨全部安葬，又立了碑，才悻悻而归。
若她父皇母后泉下有知，救命恩人的女儿尚在，不知有多高兴呢。
程若霏望着面前大惊失色的脸，回给对方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说：“主母，重新同您说一说我的身份吧。从前的唐芸儿已经死于大半年前的那场投湖，在那之后站在你面前的，是借尸还魂的前朝信阳王妃，程若霏。”
所以唐芸儿才会脱胎换骨。
所以唐芸儿精通琴棋书画，还能帮着做生意。
所以唐芸儿会武功。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又太过顺理成章。
程若霏知道刘氏需要很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如同当初的唐子儒和秦姨娘一样。
为了加速她的适应，她开口循循善诱。
“爹和庶娘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因着你陷害秦妙人，我对你有所顾忌，故而一直瞒着你。”
“你不用怀疑我的身份，我与墨夙夕前世是夫妻，所以他才会看上我这个商贾庶女。还有最重要的是，医仙老人家从前救的，其中一位是我的父皇，那位大肚便便来接他回家的是我母后，她肚子里的，是我。”
刘氏无意识地后退两步，缓缓摇了摇头，这．怎会？
且不说信阳王妃居然借唐芸儿的身体还魂了，她爹当年救的竟然是先皇？
这未免也太巧了！
“若没有主母今日这番主动相告，我或许不会这么早表明自己的身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得不再次提醒，这件事，你万不能说出去，我想你是知道轻重的。”
为了母亲的遗言，刘氏能忍辱偷生改名换姓活到今日，想来就算知道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应该也会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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