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着话,你怎的又行礼,快起来!”琬琰连忙挪下来去搀她,“你这幅样子莫不是故意让我又自责内疚,再这样,我可要与你一同跪下了。”
“不敢!”颖月下意识的拒绝抬头,与琬琰的眸子正撞在一处,瞧见墨色的瞳孔流淌出的是温柔浅浅的赶紧和怜惜,凝在眼眶中的泪没有绷住,顺着脸颊滚烫的滑了下来。
“自坠井之后,奴婢发现世子妃的性子、言谈,与从前大为不同,本以为是奴婢不慎让您磕坏了脑子,以致性情大变,如今看来,是奴婢眼拙了。或许是奴婢,从未真的了解过您。”
琬琰凝唇未语,心念,颖月此才此貌,却委顿在她这一方小院内做个侍女,实在可惜。
此番若不是为了就她,自毁了名节,后半生不知会有多好的机遇。如今,全部葬送在了她的手里。
愧疚铺满心头,琬琰拢握住颖月一双纤长的手指,合在手心,“哪来的恩情,需要你这样报。。。都是平日里的小恩小惠,不值得你这样。”
“奴婢要回报的恩公不是世子妃您,而是老爷,”用绢帕抹去泪痕,颖月淡淡开口,瞧见琬琰惊诧的望着她,中肯的颔了颔首。
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如今温氏已死,何府肃清,奴婢在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想必苏世子早已派人去奴婢的家乡打探过,颖月的身份确乃伪造,而替奴婢伪造身份的人,是您的父亲,老爷。”
“我爹?”琬琰锁眉。
“是,”任由睫毛垂阖,在眼眶中落下斑驳的剪影,颖月娓娓道来,“奴婢本名姓肖,出身淮南,父亲本是一介读书人,但无意中受奸人所害,科举从此无望。无奈之下,弃笔从戎,投身入了行伍。”
“父亲身子羸弱,初入军营,受尽了各种欺辱,好在笔杆子硬,写的一手好字好文章,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老爷的赏识,才有了吃得开的倚仗。”
“后来,老爷平了边乱,屡获奇功,父亲跟着水涨船高也得了封赏,本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没想到。。。。。。人活一世,没见识过权势富贵有多美好,也就安身立命的活了这一世。一旦见识过了,被欲望填满沟壑的心,就很难掌控住了。”
停顿了须臾,颖月方才继续,“父亲到底没能守得住自己的本心,边陲大战之际勾结了外敌。外敌奸诈狡猾,转脸将父亲推了出来,试图动摇军心,亏得老爷治下有方,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视线转向窗外,颖月满脸艰涩,“那一年,奴婢记得很清楚,也是这般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一阵阵凉风袭来,沁得人舒服极了。一大早,州府衙的知州带着上百带刀侍卫,抄了奴婢家中的府宅,男丁女眷,甚至连枝的几个堂叔伯及家眷,全部被押入了大牢。”
“奴婢本想着这辈子会永远定格在金钗之年,没想到临行刑的前一天,有人将我打晕偷换了出来,偷偷送入了洛京城里的何府。”
“那是奴婢第一次见到老爷,他什么都没说,先让奴婢换了身干净衣裳,体面的用了一顿午膳。那一餐一荤一素,落在平凡的人家没什么出奇的,可那味道,奴婢至今却都还记得。”
那日颖月是跟着鹤川一同出现,她还以为会与他有什么渊源。没想到,一连串扯出来这么多旧事,而旧事的源头却是他那个内敛到不漏声色的父亲。
琬琰讶异非常,忍不住问道,“是父亲,私下救了你?”
“是,正是老爷,”颖月苦涩的笑了笑,“据说,是父亲在军中被处决前,向老爷求得的唯一的心愿。父亲从军之前,最是疼我,即便奴婢身下还有两个幼弟,还是把这唯一的生的机会留给了奴婢。奴婢虽感动,却也怨恨。”
“怨恨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做下这不忠不义之事,苦害千万百姓在战火中罹难,苦害家人亲友背负这永世都洗不清的骂名,他以为让奴婢活着是不幸中之大幸,但对奴婢而言,每呼吸一下,无不是在背负千斤。”
说到这,颖月已不能自控的涕泪横流。足以见得,这些年的每日每夜,她无一刻活得轻松自得。
抽吸两下,她断断续续的继说,“老爷本打算将奴婢托付给远亲,妥善安置,是奴婢自己不肯,选择要留下来的。奴婢这条命既是老爷所救,那这一世理应为老爷的恩情而活。”
“世子妃或许不知,老爷毕生最为珍视之人,除了夫人,便是您,即便他戍卫西北,远在天边,但您与府里的消息,他从未枉顾不闻,丢散过一刻。”
“温氏乃宫中耳目,其心可诛,这些年,没少往咱们这院里丢明枪暗箭,老爷没办法,让您受一时之委屈,却也不会让她真的伤了您和世子的要处。这中间,温氏身边的还缨姑姑也没少帮衬。”
“你是说,还缨也是受了父亲所托,才。。。。。。”琬琰被这一桩接一桩的秘密,震惊的舌桥不下,脑海中飞快得回忆着在何府那些日子发生的细节原委,暗自对何宏昌像连环扣一般的安排,钦佩不已。
当然,若说没有一丝丝想要泪目的感动,那定是唬人的假话。
颖月默默的点了点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父亲的一片舐犊之情,奴婢看的清楚透彻,就连对大少爷,他也是被迫之下的无奈之举。子欲养而亲不在,不知这其中的苦楚,大少爷能否看的清。”
颖月虽言说的是何广砚,但对琬琰来讲,道理诚然毫无二致。这么多年,何宏昌在禁中的眼皮下苦苦支撑,这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既投身做了他这世的女儿,该尽的孝道,她实不该落下。哪怕,只为了这片可敬可爱的拳拳之心。
“大哥他,会明白的。”
话音刚落,苑外倏地传来一阵砸瓦似的脆响,噼里啪啦,久不消停,惊得两人立马止住了话锋,向外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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