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呢?
他忽然记起那年在沅茝殿里一句“仲子逾墙”的戏言。只可惜,如今只剩他仍旧寂寥地守在墙下,而墙头上的那个人再也不会跳下来了。
能够光明磊落站在她身边,与她携手而行的人已经是李由了。而自己呢?
章邯哑然失笑。自己这身装扮果真是应景!他就像是无法再见天日一般,只能将自己的脸藏在这浓重的阴影里。
虽是无声,可这笑容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蒙毅担心再待下去会夜长梦多,不消分说,架着他就往回走。
这一次,章邯没有反抗,软软地随着他,任凭他将自己拖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李府的踪迹。
送走了李由,德音暗自喘了口气。每日面对他的周到与温柔,自己只能虚伪地回应,这令她几乎快要窒息。
嬴政说的没错,李由为人踏实诚恳,婚后对她确实很好。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负累就越发沉重。日复一日的强颜欢笑,逼得她好几次独自流泪崩溃。然而泪尽之后,她依旧还要继续扮演那个贤惠大方的妻子。
好容易熬到李由要回三川郡,她终于能够缓一缓,不用再自欺欺人地过着如此令人作呕的日子。
站在台阶上,望着车马隆隆远去的背影,德音情不自禁想到了章邯。
边塞苦寒,硝烟弥漫,不知他眼下是否安好。
一阵心酸泛上心头,德音微微红了眼眶。侍婢小心翼翼提醒她不要站在风口,小心着凉。她淡淡苦笑,转身准备回去。
抬脚的一刹那,她只觉心上一慌,下意识朝人群中看去。
明明方才……看到了章邯的身影……
“公主?”
侍婢不知她是怎么了,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德音默默闭上眼睛,暗自嘲笑自己蠢笨。章邯远在上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再说了,若是他真的来了,又怎么能忍心不与自己相见?
或许只是身形相似的人吧……又或许是自己的幻觉……
德音摇了摇头,回身进了府去。
这些事章邯自然没有看见。他被蒙毅一路拖着,如同牵线木偶。
行了一段,蒙毅觉得不太妙,停下来将他拉到街边角落,按着他的肩头轻轻晃了几下。
“你没事吧?”
章邯木然摇头,没有说话。
蒙毅沉沉叹气:“我知道,我能理解!毕竟当年我和你一样!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告诉你实情,让你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说实话,当时我和扶苏真的很想给你写信,可转念一想,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陛下的诏令不可违啊!……我明白你心里的痛苦,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公主既然已经嫁了,你也该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才对。”
章邯依旧沉默无语。
蒙毅无计可施,微微俯下身子,想看清那张被阴影笼住的脸到底是何模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过事已至此,只有你自己想开些才行。咸阳不可久留,大哥对你回京之事隐而不发,为的就是替你隐瞒、护你周全!如今我需尽快送你离开,若是被人发现,不仅是你,恐怕连大哥也要被问罪了。”
章邯已然心如死灰,被这话一提醒,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慌意乱之下到底做了什么样愚蠢的决定。
内疚、不安,令他清醒了一些。
“好,我听你安排。”
听他终于开口,蒙毅总算放了心。他一拳轻轻杵在章邯肩窝处,悄悄笑了笑:“嗯,走!我送你出城!”
二人方一转身,忽然被面前人影挡住了去路。
蒙毅定睛一瞧,却是阎乐。阎乐装模作样给蒙毅行了礼,伸着脑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大人好兴致啊!这是要趁着春光大好畅游咸阳城吗?”
趁他躬身揖礼的时机,章邯不动声色转过身去,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阎乐的出现令蒙毅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将章邯挡在身后,极力维持着严峻的神色:“我还有要事在身,让路!”
阎乐默默退了几步,待蒙毅走过,猛一伸手将章邯拦下:“蒙将军可以走,章将军怕是不行。”
身份已被看穿,章邯也就不必再畏畏缩缩,索性昂首挺胸,大方示人。
蒙毅眼光一闪,迅速按住阎乐:“你意欲何为?”
阎乐挑眉轻笑:“蒙将军,不是下官意欲何为,而是陛下知道章将军回来,特意命下官来请他入宫去的!”
“陛下?!陛下如何得知?”
阎乐故作玄虚地晃了晃脑袋:“这天底下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陛下?还是说……你们本就存心要欺瞒陛下?蒙大人若有疑,待会当面问问陛下不就行了?”
“你?!”蒙毅怒不可遏,猛一用力将阎乐的手反剪至身后。
阎乐未曾防备,疼得龇牙咧嘴:“蒙将军,陛下要见的人,谁能拦得住?你是要抗旨不成?”
“若真是陛下旨意,我定然遵命!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目无尊上、狐假虎威的狂徒!我是堂堂郎中令兼廷尉,岂容你这般冷嘲热讽?!”
阎乐吃了亏,又被骂了一顿,张狂的气焰顿时消停了许多。
“蒙毅,住手吧!”章邯走上前来,将斗笠摘掉,义正言辞地盯着阎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去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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