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再惹什么麻烦,德音自己乖乖回了沅茝殿,等到扶苏与章邯踏着月色而归,她已经一手撑在书案上几欲睡了过去。
听得门外脚步声,她蹭地站起来,轻盈跃至门前,拉住扶苏的手急切问道:“如何?”
扶苏摇摇头,面色很是难看。
德音疑惑地看向一旁的章邯,见他亦是神色肃穆。
“时候不早,你还要赶在宵禁前回去,我就不留你了。”扶苏回身朝章邯点头。
章邯轻轻应了一声:“也好。你不必多想什么,早些休息。”
“我送送你!”德音心下一急,追着他出了门。行至院门处,回首已经瞧不见扶苏的身影,德音这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兴乐殿那边又欺负哥哥了?我见他郁郁寡欢,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章邯宽慰似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赵夫人离世,胡亥痛不欲生,哭得昏天黑地。见到此情此景,扶苏难免触景生情。你好好劝他些,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早些休息。”
知道自己的哥哥没有被人为难,德音放下心来:“嗯,我会好好安慰他。夜深露重,你路上小心。”
待章邯的背影彻底融进浓墨一般的夜幕,德音猛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回了房里。
一进门,屋中空无一人。她心下一空,慌忙夺门而出。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我在这。”
德音寻声望去,但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立在昏暗混沌的正殿里。
德音心下了然,几步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中如握寒冰,惊的德音一声轻呼脱口而出:“哥?”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这里可有仔细清扫。”扶苏拍在她的肩上,柔柔软软,每一下都似拍在她的心头,“这段时日我太忙了,都没时间过来看看。”
漏洞百出的谎言一说出口就显露了原形。德音不忍心戳破他,便使劲点头:“我知道哥哥忙,所以每日都会过来看一看。你放心,这里和母亲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辛苦你了。”扶苏缓了口气,将声线中轻微的颤抖抹了去,“天色不早,你早些歇着吧。”
“哥哥还不休息吗?”德音死死抓着他的手,试图将他的手捂暖一些。
“我还不困。”
“我也不困,让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扶苏俯首看她,眼神幽暗:“好,那你陪我坐坐吧。”
二人在正殿外的青玉台阶上坐下,德音枕在扶苏肩头,仰首望去,天穹中昏昏沉沉,无月亦无星。
“哥哥,父皇还好吗?”
“父皇很伤心。”扶苏微微叹息,几缕碎发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飘动,拂过德音的额头,隐隐有些痒,“不过他向来不愿将自己的内心显于人前,所以外人并不能体会到他的痛苦。”
“他和当年母亲离开时一样伤心吗?”德音低低问着,不知为何,眼中微热。
“嗯。”扶苏握着她的手,长长叹息,“母亲走时我伤心难忍,只顾着哭泣,没能看清父皇的样子。今日在兴乐殿中,胡亥一直跪在榻边抹眼泪,父皇盯着他出神,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就那样呆坐了半日,不说话、也没有眼泪,最后缓缓起身,简单交代了一句‘按规矩办吧’,就默默离开了。”
德音微微有些诧异,却又在意料之中:“从我记事起,除了在太后离世时见父皇掉了一次眼泪,就再也没有见他在人前流露过伤悲。我曾经错怪过他,以为他对母亲太薄情,可后来想想,他根本就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里。母亲临终前求他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压抑自己的内心呢?”
“我也不知道……”扶苏摇头,“父皇经历了许多我们不敢想的事情,所以,我一直难以看懂他。因为不懂,所以才会有误解。虽然现在我比以前了解他许多,可仍旧只是微乎其微。父皇就像是掩在浓雾中巍峨的山脉,岿然不动却又迷雾重重。”
德音依旧望着天,夜色深沉,铺天盖地。
忽然间她直起身,扳过扶苏的肩头,认真地盯着他:“他们总说父皇是君王,所以不能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感情。以后哥哥也会成为君王,你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吗?”
扶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免愣住。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扶苏一直坚信,要做一个好的君主,除了自身必须文成武德、通晓治国之道,还要礼贤下士、择贤选能,将天下人才尽揽于怀。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他从没有想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是否还需要摒除一切情感,将自己牢牢禁锢在一副冷若冰山的躯壳里。
嬴政绝非薄情之人,但是也算不上是什么情感丰富之人。
扶苏不相信有人会天生冷漠,刻意将内心与周围的人、事割裂开来,不过是因为手握皇权、无奈下做出的取舍。
扶苏忽然意识到,自己若想成为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成功的君主,就必须和他变成同样的人。
他的思绪渐渐飘散,眼神也随之涣散,再加上本就带着疑惑,整张脸看起来有些诡异。
德音被他这幅神情吓到,慌忙抓住他的手,尾音里带着些哭腔:“哥哥,你不要变成那样,好不好?人生一世不过沧海一粟,我不想你和父皇一样压抑,我希望无论何时你都能活得淋漓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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