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听蒙毅说了一些,当日刺客逃匿,大索十日无果,陛下似乎就放弃了搜寻。”
蒙恬此话颇为耐人寻味,嬴政与他相交多年,又岂能听不出其中的玄机。
“你一定在想,若是按照朕寻常的性子,必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就算朕抓到他了又能怎样?若不能治其根本,即便朕将他碎尸万段,仍旧会有人踩着他的尸骨继续行此悖逆之事。更为可怕的是,这种事情若是处置不当,便会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个暴虐之人,行的亦是严苛暴政。与其费心思与他周旋,还不如多花些功夫想想如何收拾人心。”嬴政一边说着,手指在帛书边上轻轻研磨,“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朕为人君,可以宽容一些。朕已经将六国王族迁入咸阳,天子脚下,谁还敢不安分?兴风作浪之人,不外乎就是那些六国遗族的漏网之鱼罢了。朕命李斯派人加紧搜查,一旦发现潜逃之人,立即抓捕。他们以花言巧语蒙蔽百姓,暗地里大行复辟之事,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祸患,绝不能轻饶。”
“陛下圣明。”蒙恬心悦诚服,“事有轻重缓急,与其纠缠细枝末节,不如釜底抽薪。”
嬴政缓和些许,淡淡笑道:“这世上的烦心事总是无穷无尽,本以为天下一统,朕就有机会偷个闲,没想到这棘手的程度与当年不相上下。”
“人心之战比疆域之争更为复杂,这也是意料之中。”蒙恬随之一笑,“不过,幸好如今扶苏公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可以为您分忧了。”
提到扶苏,嬴政面上喜忧参半:“扶苏这孩子确实没有令朕失望,尤其在他母亲走了之后,越发沉稳持重。他有担当、时刻谨记为君的责任,况且蒙毅和章邯也迅速成为朝中新人里的翘楚。每每想及此,朕的焦虑之情才可淡去些。不过,扶苏虽有辅政之实,名份上依旧还是差了些……”
“陛下的意思是?”蒙恬一惊,“想要册立扶苏为太子?”
嬴政沉默片刻,似乎还没有彻底想清楚:“朕有这个打算。毕竟他是嫡长公子,而且又一直跟在朕的身边,朝臣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通透,太子之名非他莫属,这天下迟早是他的。朕并非吝惜太子的名位,只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而他还需再多历练几年。”
“陛下是怕公子恃宠而骄,失了进取之心吗?”蒙恬试探着问道。
“朕有这个顾虑,但也不仅限于此。”嬴政叹了口气,“庙堂之上从来不缺追逐名利、投机取巧之辈,一旦扶苏成为太子,必然会有人借机讨好他。即使并非出自扶苏本心,然结党之事在所难免。如今朕的首要任务是稳定人心,朝堂之内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蒙恬略一思忖,仍有些顾虑:“可是,陛下是否想过,扶苏的太子之名一日不定,这其中就始终存在着变数。当年陛下由赵国归秦,朝中总有人质疑您与太后,为了确立您的尊严与权威,先王立刻册立您为太子,使您得以站稳脚跟。如今扶苏亦是如此,若不能尽早册立其为太子,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何况太子一事关系到社稷绵延,亦有助于稳定民心,臣建议陛下还是应该早做打算。”
嬴政微微颔首,看起来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你所言不无道理,这件事朕会尽快考虑清楚,再做打算。不过,眼下除你以外,朕从未与其他人说起过此事,你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臣明白。”蒙恬谨慎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话音方落,就见令官趋着碎步进了来,说是御医夏无且过来请脉。
嬴政示意他领人进来,等待的间隙,蒙恬显得有些忧虑:“陛下还是觉得不适?”
“倒也没什么大事。”嬴政说话的时候,夏无且已经背着药箱进了来,“只是近来总是莫名有些心悸,所以就让御医定期过来看看脉象。”
夏无且站定,一眼瞄见蒙恬,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神色,像是生气,又像是高兴。他跪下身子,将药箱放下,伏地叩拜。
“起来吧,这里也没外人。”嬴政说着,自觉地将衣袖挽了起来,“都是老生常谈,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
夏无且躬身上前,在他身边跪好,取出脉枕垫在他的手腕下,默不作声开始号脉。
嬴政瞄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刚想开口询问,就听他缓声说道:“陛下觉得身子不爽,乃是因为前些年太过劳累,积劳成疾。臣之前劝过多次,可陛下总是不听。如今觉得不适,又嫌弃微臣医术不精,说不出新鲜东西。”
夏无且是个谨慎的人,常年行走秦宫,侍奉在各色人物之间,总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也是因为他这个圆润而不张扬的性子,嬴政一直对他另眼相看、敬重有加。
不过今日这番话明显带着些不平之意,大有吐槽不满的情绪,完全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惊讶之下,嬴政却也没有生气,只是好笑地看着他。
蒙恬亦是意外,连忙帮着打了个圆场:“莫说陛下,就是臣自己这几年也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似之前那般精神。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夏御医无须多虑,只要陛下依照医嘱按时服药、劳逸结合,注意休养生息,缓些时日就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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