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扶苏口中得知了嬴政的身体状况之后,章邯连着几日暗中观察。果然,嬴政虽勉力支持,但浮白的唇色和淡青的眼下还是不经意将他的病症显露了出来。
又过了几日,他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隐着一丝丝虚弱,似是有了极大的好转。看起来,夏无且的药还是起了作用。
章邯明白,东巡这样的事着实劳心劳神,若是换成一般君主也就算了,可嬴政偏是个一时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除了与随行官员勘察风土,他还让人将朝臣们每日上奏的奏章悉数送至行营,不阅完绝不休息。
一趟巡视下来,连随行的文武百官都撑不太住,何况是出门在外亦坚持国事为上的嬴政。
章邯虽然担忧,但见到嬴政明显的好转也随即安下些心来。回到了咸阳,不用疲于奔波,嬴政正值盛年,应该还是能缓的过来。
这一日,扶苏随李斯去了廷尉府,审核半年来具结案件的卷宗。嬴政手边没有那么多事,心血来潮忽然想去兴乐殿看看胡亥。
东巡的时候没有带上他,回到咸阳之后也不过见了一次面。对于这个生性好动却又不失天真的幼子,嬴政始终存了一些偏爱。
“你整日陪朕憋在这政事殿里,想来也甚是无趣。”嬴政指了指章邯,“走吧,随朕去看看胡亥。”
章邯领了命,提前命人去兴乐殿做了通传,并加强了戒备。待一行人赶到那里时,赵夫人已经携胡亥候在院中了。
“你也在?”嬴政瞄了赵高一眼,虽是疑问,倒也没觉得意外。
赵高恭恭敬敬跪下叩拜:“回陛下,臣方才正在给公子授课。”
“嗯,起来吧。”嬴政没再看他,回头拉过胡亥,轻轻拍着他的手,“赵高今日都教你什么了?”
胡亥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儿臣实在看不进去,不太记得他都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赵夫人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他一眼:“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望,还有脸说!”
嬴政没有在意,只是佯装生气地在胡亥脑门上敲了一下:“虽然朕对你并无过高要求,但是你也不能自我放松。看看你的哥哥们,个个都在努力用功,你若输给他们岂不脸上无光?”
胡亥捂着脑门,委屈地撇撇嘴:“父皇教训的是,但儿臣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儿臣有自知之明。前几日赵高教的那些,儿臣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嬴政来了兴致:“赵高与你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胡亥瞥了赵高一眼,见他低眉顺眼不吭声,便如实答道:“赵高教了些老子,里面有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儿臣就不太能明白。难道做刍狗就一定不好吗?儿臣倒是觉得,做人天天提心吊胆,顾及这个、想着那个,还不如做刍狗来的痛快。”
听着这稚气的童言,嬴政忍不住摇头:“刍狗连自己的命都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死都要受人所制,难道这就好?”
胡亥想反驳,可一见嬴政的脸色又立刻缩了回去。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嬴政冷着脸望着他。
赵夫人见状,忙要上前打圆场,却被嬴政一眼瞪了回去。
胡亥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父皇,儿臣其实很喜欢庄子的话。他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儿臣知道自己天资不够,修文习武皆比不上众位哥哥,与其争强好胜让自己痛苦不堪,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个无能者,闲散自由,倒也不错……”
这番话听得赵夫人胆战心惊,嬴政向来对子嗣们要求严格,胡亥如此不求上进,一顿臭骂是免不了了。她偷偷瞄向赵高,却见他依旧垂着脑袋不说话,完全没有替胡亥解围的意思。
“陛下,胡亥年幼无知,说话毫无道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赵夫人又急又气,无人援手她只得硬着头皮向嬴政求情。
嬴政似乎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忽而抬眼看向章邯。章邯心中一震,随即低下头去。
巧者劳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那年咸阳宫的海棠树新叶初发,身心俱疲的韩非站在树下聊以自嘲,若有来世,他只愿做一个无能的闲人,以青山绿水为伴,来去自由,再不管这人世间的事。
章邯明白,嬴政定是忆起了韩非。
胡亥哪里知道这些,见嬴政不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心惊胆战地跪下身去:“父皇,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儿臣若是说错了,愿意接受惩罚,只求父皇不要生气,以免伤了圣体。”
嬴政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父皇没有生气,起来吧。”
胡亥站起身,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为何,他平静的脸上似乎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哀伤:“每个人被命运赋予的责任都不相同,巧者、知者为天下而劳,但最后的结局却往往并不如人意。无能者并非真的无能,只是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能舍得放下而已。你若真能如庄子所言,一生无欲无求、平安顺遂,朕也能安心了。”
胡亥忽然感到一阵悲伤,鼻头瞬间红了起来:“儿臣并非无欲无求,儿臣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父皇和母亲可以长命百岁,嗯不对,是长命千岁、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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