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怒火来的毫无预兆,却又在芈昭彤的意料之中。
说是怒火,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甘和恐惧。纵然可以手握天下,他也有看不透的事情,也有猜不懂的天意。
芈昭彤不知该怎么说,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她缓缓向前挪了些,轻轻靠在嬴政的肩头,耐心地等着他将心中的愤懑彻底倾泻。
感受到嬴政的气息渐渐稳了下来,芈昭彤一手扶在他的胸口:“王上,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
嬴政将她的手按在心口处:“今日不说,以后寡人还能与何人说呢?”
芈昭彤幽幽叹息,既知大限将至,有些话或许确实应该说清楚,以免徒留遗憾。
“王上说过,天下之事必要遵循一个势字,如今四境八方风起云涌,只有顺应大势者方可披荆斩棘,成为真正的王者。可是,面对这不可抵挡的洪流,虽然很多人都明白应该往何处去才是正确的方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及时地顺势而为。有些人在犹豫、有些人在观望,他们心中有顾忌、有牵挂,迟迟不敢涉足这洪流之中。而那些愿意跳入这激流中的人,虽尽力追随您,却始终难以追上您的步伐。在这波涛汹涌中,有人走的快、走得远,有人走的慢、走的艰辛。王上,您一直在追着自己的梦想,却忘了身边的人并不能都如您一样忘我。您其实并不孤单,只不过没有人可以与您并驾齐驱罢了。若是你愿意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身后站着无数与您同甘共苦、愿意为您披肝沥胆的人。”
嬴政猛地一怔,只觉得心中某个如冰山一般的角落忽然被照进了阳光。沉积多年的阴冷在这温暖的光芒下开始消融。
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人。父亲异人,母亲赵姬,弟弟成蟜,还有以身殉道的韩非、宁死不屈的姬丹。这么多年,他太过孤单了,以至于每每想起这些人,眼前浮现的总是他们决然离去的背影,却忘了他们也曾与他一起走过某些短暂却深刻的岁月。
嬴政心头一动,将芈昭彤拉开一些,看着她刻意垂下的眉眼,轻声问道:“那你愿意吗?”
芈昭彤挣开他的手,重新又坐了回去:“臣妾顾虑太多,是不敢踏进这洪流的人。”
嬴政失望不已,却又不忍心指责她什么。楚国公主、秦国王后,这两个身份她都没法自己选择。
见嬴政难掩失落,芈昭彤又莞尔轻笑:“可是,这洪流已经将臣妾卷了进来,臣妾虽知自己无用,却也想拼尽全力追上您的步伐。既来之则安之,臣妾没有替您排忧解难的本事,也就只能尽量不拖您的后腿罢了。不过,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您愿意往身后看一眼,就一定可以看见臣妾的身影。”
嬴政不知该说什么,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纤弱的女子,胸中翻江倒海。
“所以你就委屈自己,让夏无且来骗寡人,然后搬去了章台宫吗?”嬴政压着喉间的酸涩,努力将声音保持平稳。他本还想问“你怎么舍得”,可常年身为王者的骄傲逼着他将这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芈昭彤再度抚上他的手,触到指尖处竟觉地微凉如水。她想替他暖一暖,无奈自己的手亦寒如冰雪。
“王上创下彪炳千秋的丰功伟业,满朝皆是喜色,唯有臣妾忧容,岂不是令您心烦?扶苏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每次见臣妾为故国伤怀,他也会跟着低落起来。臣妾知道,您对他寄予厚望,而他也为了不负您的期望而竭尽全力。臣妾听闻他随您去楚地巡视时深得爱戴,臣妾发自内心为他高兴,也为您高兴。然而,一想到楚国已亡,臣妾之心宛如刀绞。臣妾自知若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您和扶苏身边,必然会成为束缚你们前行的绊脚石。想来想去,唯一之计便是离开。”
嬴政听罢,仍旧无法释怀:“离开咸阳宫或许能让你的心境好一些,可你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你若告诉寡人,寡人一定会遍访天下名医为你诊治。”
芈昭彤摇了摇头,声音虽是哀伤,却透着洞悉世事的淡泊:“每每听夏无且说扶苏在朝中为国事建言献策,为您排忧解难,臣妾就感到无比心安。只要您与扶苏都好,臣妾便再无牵挂。”
听到扶苏之名,嬴政心间又是一紧:“那年扶苏出生,寡人抱着他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定要保护好他,绝不能让他重蹈寡人的覆辙。寡人竭尽全力想避免他走我的旧路,然而却是寡人一手促成了他的不幸,没能让他体会到父母和乐的美好。”
“扶苏没有任何不幸。”情绪激动之下芈昭彤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又仓皇垂了下去,“扶苏有您替他遮风挡雨,这便是他的幸运。”
嬴政顿默良久,末了缓缓说出一句:“王者之路注定需要学会舍弃,但寡人真的不希望离开他的人是你。”
芈昭彤淡淡一笑,言语里掩不住浓浓的哀伤:“臣妾也舍不得……舍不得扶苏,更舍不得您。”
嬴政鼻间一酸:“昭彤,你恨寡人吗?”
芈昭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恨过,但现在已经不恨了。臣妾是您的王后,可您总不来沅茝殿,臣妾就算心胸再广也会心中生怨。后来,臣妾慢慢就想通了,您故意疏远臣妾,为的还是保护扶苏,不让他沦为派系争斗的筹码。臣妾愚笨,没能早些看透,所以才会误会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请大家收藏:(www.yuchuanshuyuan.com)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豫川书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