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不战,怎能尽灭六国?”蒙毅并不能完全同意这一说法,深深皱起眉头,“我懂大人之意,是不想我们成为只知杀伐的猛夫,可所谓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却不能苟同。若无将士浴血在前,哪里能有我大秦如今的山河永固?”
魏缭听出他的不忿,忙挥挥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所谓上、下之分并非是优劣之分,而是先后之分。”
“先后?”蒙毅一愣。
“对,先后。”魏缭又晃了晃圆滚滚的脑袋,眯起眼睛,“国与国之间难免有纷争,出了纷争该如何解决?很多人往往首先按不住气,只求诉诸武力,这样的人绝不能成为手握重兵的将帅,否则将贻害大方。昔有秦相张仪,不动一兵一卒,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以连横之策破六国合纵,使六国分崩离析,由合纵抗秦变为连横亲秦。这种伐交策略所带来的成效,绝不逊色于千军万马,而且他保证了秦国在与六国抗衡时一定时期内的安全稳定,利于积蓄国力、兵力、财力,直到武安君白起时,万事俱备、一气呵成,在长平大败赵国,剿灭赵国精锐,摧毁了赵国元气,使其一蹶不振,彻底清除了东方六国中唯一可以以武力与我秦国一较高下的劲敌。伐交、伐谋抑或伐兵,是要整合当时所面临的军、政、国力等各方因素,权衡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蒙毅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待魏缭一席话毕,他才缓缓点着头,似有顿悟:“确实……所以伐交、伐谋与伐兵亦互为‘正奇’,若能以计谋化解纷争,那便伐谋,若不能以计谋化解,那便伐兵。”
听他这么一说,魏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当然,既为正奇,便可相辅相成,并非截然分开……”
话音未落,章邯忽然站起身来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年秦赵长平之战,赵将廉颇闭关不出,害得两国僵持不下,试图以疲秦战术拖垮我军。昭王着急,便用了离间计,让赵王撤了廉颇,换了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说得好!”魏缭对他的话大为赞许,“离间为伐谋、长平对决则为伐兵,二者相互交织,才能促成秦国最后的胜利。”
被魏缭如此直接的表扬,章邯不由地有些难为情。他低下头去偷偷瞄了蒙毅一眼,却见他也正嘻嘻笑着朝自己眨了眨眼。
这边魏缭刚要开口再说,那边却突然被奶声奶气的扶苏打断。
方才这三人说得热闹,完全忽视了一旁的扶苏。扶苏一直将眼睛睁地溜圆,认真听着他们之间的争论,虽不能完全明白,但也听出了大概。
老师们顾念他年纪太小,并未对他有任何硬性要求,可他却从无浑水摸鱼之心,尽最大的努力去啃那些艰涩的学论。偶尔,他也会冒出一两句疑问或见解,虽略显稚嫩,却也常令人眼前一亮。
眼下,他就忽然打破了沉默,满怀敬意地望着魏缭。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负矣。”
扶苏抑扬顿挫地将《尉缭子》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而且正是魏缭接下来想要说与章邯、蒙毅的道理,这令魏缭大为震惊。
不仅魏缭,就连章邯和蒙毅都被他震得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这三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扶苏忽然有些怯惧,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他委屈地朝章邯瘪了瘪嘴:“我不要做蛮夫,我要修文武……”
魏缭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走到扶苏面前。见老师亲自过了来,扶苏也随即跟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等着他的训话。
可没想到魏缭却拱着手向他行了一礼,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欣喜:“公子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想法,真是王上的幸事、秦国的幸事啊!”
见此情形,章邯和蒙毅也立刻站起身来围到扶苏身后站定。
魏缭捋着圆润下巴上的几缕胡须,忍不住又慨叹几声:“秦王之心在天下,取天下必行霸道,然而行霸道并非穷兵黩武。为君者要以武为表、以文为里,为将者当知兵懂兵,却不可好战求战,文武兼备方可治乱靖天下。远的不说,只说蒙恬将军,他通政务、知律法、晓兵理,日后必会成为震烁天下的一代名将。你们常常与他来往,以后一定要多向他学习。”
听着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三人不由齐齐拱手抱拳:“学生谨记师父教诲。”
听着这一大两小的声音,又看着他们无比笃定的眼神,魏缭由衷地为秦国感到庆幸。当日他由大梁入秦,虽被秦王重用,可心里却始终无法确认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
人人都说秦王暴虐,可秦王却始终对他以礼相待,从未大声呵斥过。如今再看秦国公子和未来的将帅,皆是尊礼敬道,不曾有过任何无礼、无法之行径。
这样一个既敬生命又不畏死的秦国,注定有着华夏一统的天命。
想到这里,魏缭戏谑般地瞧了他们一眼:“既如此,以后你们就不可再轻视李斯和赵高大人的文、法之学,我可不想再听到那二位大人来找我诉苦,说你们都不曾用心听课。”
一听这话,章邯和蒙毅瞬间羞红了脸,他俩连连摆手:“不会了,不会了,我们一定好好学,绝不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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