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次开席，苏一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伊睽又不痛快了。苏丞相说道，“近日选个好日子，把沈姨娘扶正了。苏家一门，不能没有当家主母。”
众人纷纷应，直说，“好极。”没吭气的苏宴辉吃的食不知味，他吊起眼皮子，往斜对面的苏伊睽看过去。果然，苏伊睽手中筷子停住，一动不动。他心想不好，刚准备用什么话把这段绕过去，苏伊睽筷子一扣，人已经站起来了，冷冰冰地转身，“我吃饱了，要下去休息了。”
“苏伊睽，你站住！”苏丞相生气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越来越没有规矩！这样的没教养！”
“苏丞相，我真的吃饱了，还要看着你们在这里，商量扶正某位姨娘的大事？”苏伊睽淡飘飘地开口，语气寡淡，“我本是小辈，这些事，也不是我应该听的。”
“也罢！”看伊睽还给自己台阶下，苏丞相也不追究她的不客气了，只是意思意思地问，“只是这样早，还存了食，现在就休息对身体不好。你是要去哪里呢？”
“我去后祠堂，给娘烧柱香，告诉她，爹‘又’为了苏家，扶正了一位姨娘。”苏伊睽说道，在“又”字上，咬字很重。换她以前，是绝对不敢这样跟苏一诺说话的。只是现在，她渐渐觉得，一切都好没有意思。那样的虚伪，又何苦呢？
她不喜苏一诺的这种行为，就是不喜。拐弯抹角的装作不知情，已经是没了那个必要。
苏一诺果然脸色僵寒，可他没有说出呵斥或者别的话，他那个教的太好的女儿，已经退了出去。一家人继续吃饭，可气氛都有些尴尬了，再说些别的话，也旁的没意思。
苏宴辉看家姐那样的反应，心里也很难受。刘氏去得早，只有苏伊睽有记忆，他却是没什么记忆的。他很能谅解苏伊睽的不高兴，却也觉得，她未免太不给爹爹面子了。跟旁边闷头不语的叶音华打声招呼，在妻子复杂的眼神下，他悄悄退了下去。
然后，在一排灯火照亮的长廊下，他看到苏伊睽快步迎向早已等候的燕子归。
燕子归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修身玉立，挺拔如剑。乌发在夜里轻扬，垂下的眉眼温温地打向苏伊睽，伸手拉过她冰凉的手心。
苏伊睽一肚子的火气，在看到燕子归等着自己时，立马消了。他握上她的手，她就抿唇一笑，“你真厉害，知道那些人没好话，就连吃个饭都不去。早知道，我也不去了，白受一肚子气。”
“他们都是你亲人，你不比我，不应酬的，总是嫌话比较多。”燕子归揽过她的肩头，目光还往灯火下的长廊看过去。苏伊睽跟着他看过去，就看到自己那个弟弟，苏宴辉。
“宴辉，你出来做什么？”苏伊睽一愣之余，笑问。
“没什么。我进去了。”那个青年微微含笑，低下眼，又进去了。
苏伊睽心中微默，只看着他离开。燕子归偏头问，“你为何总是对苏宴辉冷声冷气？”
“他有点太依赖我啦！”苏伊睽道，“叶音华才是他要相扶一辈子的妻子。”幼年情分不能念着一辈子，同样，姐弟情深，如果超过夫妻相爱，那也是不对的。
深秋时分，他们两个站在院中，都再也没有说话。突然，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院子里一层白霜罩下，飞霜凝雾，草叶沾着细眠的冰露，屋檐也结了冰柱子，漆黑清冷，又有一股冰冷从骨子里慢慢流出。整个天地，都被这层雪白的霜给覆盖住，一层朦胧迷离的“冰天雪地”。而远处，几盏灯火温暖，天空中的几点残星般遥不可及。
“月下飞霜。”燕子归低喃。
苏伊睽轻答，“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月下飞霜，天地苍白。在很早的时候，苏宴辉曾经与苏伊睽一起站立，看这罕见的风光。
重回大厅前，苏宴辉回头，也是看到了天地这番奇景。只不过时过境迁，并肩站在院子中的人，女子依然清雅如烟，少年早已经退了场。这真像是一辈子的时光倏忽而逝，他没有来得及回味，她已经走了。
一开始，强大的总是感情；后来啊，强悍的，总是命运。他注定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一辈子，他注定要看着她喜怒哀乐，在另一个男子面前。
幼年时，少年依偎着姐姐，轻声问，“姊姊，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少女是如何回答他的呢？她声音低凉，被夜风盖住。他想求她再说一遍，她只是弯腰抱下他，微笑，“宴辉，你都长这么大啦。”
那时，他清楚地记得她的微笑暖如月华，她的容貌清丽秀气，她拉着他的手冰凉……他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就是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那以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眼睁睁看着她由一个纯真美好的女子，一层层蜕变，挣扎在苦海中，像涅槃一般痛苦又耀眼。她越走越远，留恋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淡，近乎没有了。那时，他才隐约可以想念，只属于苏宴辉和苏伊睽的时光，在十年前燕子归出现的那一瞬，就已经不见了。
苏宴辉这一辈子，无数次默默念想，如果多年前的月下飞霜之夜，他听清楚了苏伊睽到底说了什么，他看懂了姐姐眼角眉梢的每一丝表情，或许，日后才会更加洒脱一些。
她到底愿不愿意跟他永远做最亲密的姐弟呢？她到底是不是像他这样，依恋着对方？
他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也永远等不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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