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弯弓，对准行来的苏伊睽。苏伊睽弯身伏在马上，手却用力地往下伸去，指尖颤抖的厉害。
“燕子归！”她喊他，声音又气又急。
多像多年前好多次，她总是这样喊着他。带笑的，怨恼的，讥诮的，在他记忆里一次次喊起来。
苏伊睽。
居然是她来了。
再是冷漠，再是无力，他竟然也笑了起来，让整张脸上的血痕，都显得没有这么狰狞了。你看这个姑娘，总是那么倔强。她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她厌烦他待她好，她宁可他离得她远远的。可现在，她还是来了，因为放心不下。
这让他愿意相信，即使整个世界都要他死，只有她，不是真心地想要他死。所有人都想他赶紧死了向雁鸣箫交差去，只有她，想要救他。
火光一明一灭，映照着她的容颜瑰丽无比。燕子归运气，慢慢伸出手，他指可摧金断玉，此时碰触她微凉的指尖，连自己都带了一份颤抖，好不容易碰上她的手，借力跃上青骢马，带着苏伊睽扬尘而去。
“射箭射箭！”跟在韩靖君旁边的又一名京官大喊。
苏伊睽猛地回头，目光与韩靖君对视，殷殷切切，在火光中也那么明亮。韩靖君一震，身为将领，却怎么也下不了“射箭”的命令……她曾是他的妻子。
她曾经陪伴了他整整十年，现在却和另一个男人离去。
“韩大人！”眼看马已远去，京官怒喝，“你难道要因为一己之私，放虎归山吗？”若燕子归活着逃出去，他们谁也别想活了！
韩靖君冷哼，看眼那自以为是的京官，被苏伊睽举动吓住的神智慢慢回来，“不打紧，他们跑不出这座山。”
不知道奔了多久的路，苏伊睽精疲力尽，她年幼时争强好胜学过骑马，好多年不曾坐在马上，这会儿冲动之下，大腿附近的肌肤都灼的生疼。
“苏伊睽，你……为什么回来。”后面低叹，轻弱。男人将下巴靠在她肩上，身上的黑衣也被血浸的湿透，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苏伊睽眼里水雾凝起，“燕子归，你当我是傻子一样骗，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那纸条传到的时候，追兵已经上山了。常大夫和青岚只是医者，能提供线索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往日里遇到这样的追杀，燕子归会保护着她全身而退。似乎她离开了，他便不能放心一样。
可这次，他让她走。是因为他自知武功不如以前，可能会丧命。
说到底，还是那杯“七步散”的问题，是她害了他！她可以继续假装不知道，可是一路上，她总是看到他染血的身影在眼前倒下去……她真的受不了啊。
“你……你总是这样聪明！”他抱着她，却低笑，又咳出血来，“你就像以前那样，装傻，不就好了么。”
“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只有你说，你陪着我。”苏伊睽声音在风里很小，可后面的男人听得一清二楚，“你遇难的时候，我却不能陪着你吗？”
“你……你回来只会送死。”
“不打紧，反正我体内有毒，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这样子说，“我冷静理智了好多年，只想任性这么一次。燕子归，你莫拦着我。”
“我不拦着你，要你这样跟我一起死？伊睽，我只想你活下去。”
“我父亲要杀我，弟弟也要害我，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了。我不想再失去记忆，再混沌十年。”她的泪水滴在他手上，灼烫了他手上的血，让他心口如同削骨剜肉般疼痛，“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会恨死自己的。”
“可你这样，又算什么呢？”他声音沙哑，眼皮好重，恍恍惚惚说出这么一句话。好傻的姑娘啊，总是陪着他做什么。
苏伊睽觉得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心中发急，犟道，“燕子归，你不许死！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伊睽……有时候，真的不能不去相信所谓的命运。我这一辈子！”他低低叹，带份苍然，喑哑的声音这么的凉，比他身上流下来的血还要凉，“不曾念想未来，也没有机会。我一生厮杀无数，造孽深重，本是不祥之人。人死灯灭，缘尽逝水。于我手中，唯有一把剑。若我放下剑，何以保护你？若我拿起剑，何以拥抱你？”
苏伊睽心口被重重一撞，回头，燕子归抬目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刺痛她的灵魂，让她的意识回复几许清明，眨眨眼，看他脸上布满鲜血汗水，本是极为恐惧，她却看出他的英俊。
“谁说你嘴拙？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燕子归……如果我们能够活下来，你告诉我，你以前的故事，好不好？”苏伊睽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十年前的她还小不清楚，十年后的她太过理智从来不问。可是这个时候，她就是想要走进他心中。
“燕子归，你这么多年，可曾真正快乐过？”
问题一出来，就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和黯然。
“前面有个山洞。”燕子归伸手指了下，便又垂下手。
苏伊睽慌乱地去拉马缰，好不容易停下，她咬着唇不知怎么扶燕子归下马，后面的男人身子向下斜去，侧掉下了马，平躺在地半晌没有动静。苏伊睽脸色被他不要命的动作吓得发白，慢慢下马，然后踱到他身边，扶他。
他太重，她力气微薄，怎么也扶不起。苏伊睽声音发哑，喊他，“燕子归！燕子归！”手颤巍巍地伸到他的人中前，小心翼翼地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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