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四爷已对李兄暗下毒手了不是么？”蓝子瓒欷吁负手，平望窗外明月，有感而发：“高处不胜寒啊...”
李一通极厌赖皮书生的话里藏着些文人的曲直辞锋，又奈何不得其理充分其据明了，揣摩几番，也知自己光顾着自发豪气，勇猛精进，全将这俗世庙堂的潜规则抛到了脑后，考虑得一点，却遗漏得十之有九，方觉得不妥，不禁懊恼。
他别过头，装模作样地也看向那轮月，把自己的尴尬隐藏在如练的月华里，握拳堵唇轻咳，随即小声嗫嚅道：“道爷山中来，哪像你这酸儒，懂得恁多规矩。”
蓝子瓒不以为意，认真道：“兹事体大，若李兄有关于守静师弟是苏家血亲的确凿证据，小生建议可与苏大小姐尝诉全豹，寻求臂助。”
李一通猛然转头仰视着蓝子瓒，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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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檀香炉紫烟起。
苏四爷跪坐在禅椅上，很是恭敬地给案几对面的苍老僧侣满上热茶，笑道：“外城粗茶，比不得顺天府供奉之极品，道宁大师见笑了，请用。”
唤作道宁的僧侣微髭皆白，下颔续着几绺苍苍的长须，配上朱色袈裟以及浅色海清，倒有几分五蕴皆空六尘不染的味道，只是眉间刻着一道沟槽般的深深竖痕，恰到好处地破坏了这意境，在密室昏暗的烛火里，映衬得这老人，宛如恶鬼般若。
道宁止住转动的念珠，有点吃力地睁开皱巴的眼皮，他的眼睛浑浊，像蒙上了一层雾，隔着烟幕，密室里也渐渐蒙上了一种名叫幽邃阴冷的迷，他哑着声音道：“檀越厚待，等此间事成，贫僧会在王爷面前为您美言，以促成两家联盟，守望相助，大事可济。”
苏四爷忙行一礼，心情极好地谦卑道：“朝廷贵族官吏不屑与我等古武持平而论，皆将我等作那未开化的莽夫，唯有王爷心怀大同，仁兼天下众，能与此英雄共事，苏某之幸，苏家甚幸！”
“檀越此言差矣。”道宁低眉垂眸，幽幽道：“古往今来，要冲之位俱能者居之，王爷赏识垂青，是因为檀越非同凡响，对此颓世有着俗人看不透的见解。檀越只需记住一句话，人，无利而不聚，无欲而不往。”
他又道：“和尚也一样，逃避不过名传千古的诱惑。念经求嗟来之食与一世龟宿，只是被逼无奈的抉择，多数和尚的心中，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野心欲望。而贫僧，不过是这片苦海里极小的一张剪影罢了。”
苏四爷万万没想到这秃驴竟将话抖得这么明白，怔楞分秒便回过神来，赔笑道：“大师于我醍醐灌顶，苏某省得。”
“王爷还吩咐过贫僧，请四爷留意下一名刀客的动向。”
近来发生在江南一带，频繁有知名人士落败在某刀客的一刀之下，最令人恐骇的地方，就在于此刀客披着兜帽，而落败之人，譬如衡山副宗以多欺少，抑或锦衣卫指挥同知这类龙榜十四的猛人，都做不到掀开其帽檐的一角，从头至尾，他们只能看见那柄撕裂目光的刀。
——黑色的绝望，绝望的无敌。
一念及衡山副宗，苏四爷便想到了自己那愚蠢的侄女，这乳臭未干的丫头跟二哥的驴犟简直遗传到了点子上，古语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凭衡山剑宗不痛不痒的帮助，还能将自己这波势酣正盛的巨浪掀翻不成？
嗯？他突然记起进餐前，有个貌似叫左刀封的小喽啰，来禀报过在凤歌楼的遭遇，并且指出今日大闹演武场的道士，就是其人。
若说武器，挺是相仿。令苏四爷无法回首的，是道士嘴里喷射而出，臭得让他词穷到无法形容的酒嗝，以致他回房后，硬是在香花瓣浴里足足泡了半个时辰，命属下将襕衫拿去洗将数次才稍感心宽体畅。
让自己如此难堪，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苏四爷会心一笑。
道宁见苏四爷凝思许久有了笑意，莫非是有了起头，不禁主动开口询问：“檀越，可是晓得片楮？”
“噢！大师见谅，苏某今日撞见一子，佩刀跟所谓刀客仿佛，只是行事乖张跳脱，并无甚显眼处，故而多想了会儿。”苏四爷郑重道：“苏家在江南耳目无数，苏某一定不遗余力为王爷探听此人。”
“阿弥陀佛！”道宁敛目，双手合十，禅唱道。
装神做鬼的秃驴！苏四爷看着对方未饮的茶，热气平复趋凉，眼底一寒。
......
......
李一通自然不知道在某处密室的交谈是些有关于他的话题，他听着蓝子瓒枚举的理由，越来越觉得这书生是不是疯了。
“赖皮书生，你说我现在小命难保，只有那个大小姐能救？”
“是。李兄还想求苏四爷不成？”
求是断断不能求的，李一通大声道：“我没事！”
“诶，君子当三省吾身，李兄一点感觉没有，怎知有事没事？”
“总之没事！你又说唯小人女子难养也，道爷又不养她！”
“非也非也，此养非彼养，小生意在李兄能与苏大小姐和解，少女都是很记仇的，少女都是很容易小事化大的。这是未婚妻告诉小生的。而且，一切不都是因李兄么？”
李一通冷哼一声：“赖皮书生，道爷今儿个把话撂这了，绝无可能！痴！心！妄！想！”
“李兄一定要去。”
“凭啥？！”
“就凭现任家主正是苏大小姐的生父，没有家主首肯，怎让得守静师弟重纳族谱。”
蓝子瓒笑了笑，将军道：“毕竟一介酸儒，规矩什么的，自然比山里人懂得更多更精更谙练。”
李一通语塞，看着他笑得无比灿烂的脸，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守静在一旁暗笑不止，问道：“可师兄要怎么接近大小姐呢？”
这是个很平朴的问题，却难住了蓝子瓒，是啊，人家千金之躯，被李兄气得一次，怎会再次驾临，即使让家丁通告，她也有一万种方法诿卸，苏府广阔，冒然而动会被人怀疑心怀歹意，他只觉得棘手起来——正主的想法是自己难以猜度的！蓝子瓒不由丧上眉头。
李一通哼着小曲儿，教科书般的变脸，愉快地叫喊道：”师弟，烧水，洗漱，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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