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待得柴成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满眼的莫名伤怀，王焕下意识的将那宣纸之上的字念了出来。
“这是《生年不满百》？”
他重复了一遍这首诗之后，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向柴成，问道。
“行笔疏淡飘逸，率真任性，却又遮掩不住原本的硬方之态，想来柴大首领是借这首诗来自嘲眼下境遇？”
柴成眼波一转，看向王焕的眼神，再次一变。
“想不到王都头对书法一途也有见解，倒是柴某失敬了，只可惜柴某人空有热爱之情，从大宋南渡起，却是再没了浸淫此道的机会！”
柴成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将手按在了桌子之上。
“坐拥山寨以来，柴某人纵容属下放浪形骸，下山打劫过不少无辜商客，抢掠过很多富商大户，这些罪孽却是无法洗清，有今日之祸，实属必然！”
两人对面而坐，才交谈几句，柴胡氏竟然就沏好了两盏茶，从旁边端了上来。
“寨子中本无太多资财，就连这茶水也是粗粝不堪，还望都头勿怪！”
被王焕点破了心思之后，柴成明显态度又是发生了少许转变。
王焕哑然，接过了那茶盏之后，小抿了一口，柴成倒是没有撒谎，这茶便是放在历城的茶楼之中，都算不得中上品级。
“若是本都头没有猜错，大首领本应是大周柴氏一族，于大宋朝堂之上都有一席之地，为何沦落至此，竟然依靠打家劫舍来过活？”
“纵然南渡仓促，无法带着这山寨众人，只要大首领将这些喽啰遣散，带上家资细软，并家眷向沿途府县治下买得几张路引，却是并不困难。”
柴成此时态度端正，面对寨灭人亡的事实谈笑自若，明显已经存了死志，王焕倒也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王都头年岁不高，竟然有如此眼界，这倒是难得！”
柴成听得王焕的话，非但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是笑了起来。
“我大周柴氏自宋太祖以来，屡得朝堂关怀，纵然是我这嫡系旁支，身边也有大宋军兵照料，否则也不可能在这金人的地界之上活得如此自在。”
王焕听到柴成自己承认了那些喽啰的身份，心头还是一震，果然那些喽啰，前身便是大宋的精兵，若非自己仗着那牛方轻敌将其当场格杀，恐怕后面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心念至此，王焕的后背忽然发凉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击杀阿鲜也台到现在为止，做出来的大部分事情，都有很大的运气使然在里面，几乎都是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之下成了事！
一个小小的历城县之中，便已经藏龙卧虎，自己甚至在这山寨之中见到了前朝大周的皇族！
他的心头，对于这个时代忽然多出了更多的敬畏。
原本按照他的理解，自己的记忆之中毕竟有着超越了这个时代几千年的思维模式，更是对一些历史有着近乎于未卜先知的‘预测’能力，在这个时代必然能够如鱼得水。
然而几个月以来，自己只是在区区一座县城的浅水之中扑腾，依然处处受制于人！
再看眼前的柴成，王焕对他的说法不疑有他，这样的一个人，以出身论，是仅次于赵家人的一批人来。
纵然是以这种身份，竟然最后也只能落得与虏官勾结，落草为寇！
以至于在萌生死志之前，只能手书一幅古诗，借以凭吊自己，实在可叹！
“柴某人如今下场，也算咎由自取，无需多谈！”
似乎是不愿意提起之前的事情，柴成犹豫片刻之后，歉意的笑了笑，道。
“柴某观王都头之资，不是池中鲤鱼，他日若得机缘，定然能平步青云，直上九重！”
“以如此英才，竟然屈居于那林奎小人之下，实在是可惜！”
柴成话头一转，竟然说起了王焕的处境来。
王焕不明所以，却知道这柴成如此磊落，所说的话必然不是偏颇见解，连忙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之上，双手放在膝上，俯身倾听。
“柴某这千佛山寨能在这里存在良久，除却牛方将军之勇外，便是因为柴某昔年与这林奎有些许瓜葛，近年来资财更是没有少了他的！”
“然则，那林奎生性贪婪狡诈，毫无礼义廉耻，绝非容人之人，王都头风头正劲，若是功劳多于此人，恐怕还要受到刁难！”
柴成似乎忘记了自己前面坐着的这个青年人是杀了自己大半个寨子属下的敌人，反而是将他当成了自家子侄一般，侃侃而谈。
“而今金人横征暴敛，百姓怒不可言，义军四起，若是待得王师北上之日，振臂一呼必然群起响应！”
“王都头少年英雄，若是能投身于义军之中，必然大有作为，为何却委身于虏官之下，担任这小小的都头一职！”
听到了柴成这慷慨的论调，王焕反而是逐渐冷静下来。
他相信这时代之中不乏士为知己者死的事情，也绝不会少了那种只为气节风骨，便慨然赴死的文人志士。
但是眼下他与柴成不过一面之缘，更是带着敌对的关系在前，此人如此慷慨陈词，真的就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试探性的说到：“若是本都头带着这山寨之中资财回返，未尝不能晋升为本县县尉，以此为跻身之机，也可展宏图之志？”
柴成被王焕的反问问得微微一怔，满眼的失望。
不过这种失望，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随后他就笑了起来。
“也罢，柴成不过一介草寇，王都头前程高远，生长于斯，何谓家国，何谓南归？”
王焕听出了柴成语气之中的真情实意，也不再出言试探，而是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到了怀中，拿出来一样东西，摆在了柴成的面前。
以柴成的眼界，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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